《暗戀桃花源》:撐著一個遙遠的夢幻


2016.08.07 @國父紀念館

表演工作坊


夜晚,坐在國父紀念館這個極其糟糕的表演場館內,我不斷地在抬手看錶與拿望遠鏡之間交換。心底一直想著這是三十年前的劇本,是曾經有那麼一輩人的世界觀;我必須這麼想才能說服自己,否則當我在黑暗裡望著一台子的演員們,我不忍看。因為整齣戲的目標觀眾不會是我,無論是「暗戀」中的民國遺民心態,或是在悲喜劇中進退不得的「桃花源」,那都只是某一群人的記憶與美學,而我只想問,難道只有你的記憶才算數?

進場前我心想《暗戀桃花源》被一再地以各種形式改編,能夠如此必定是賴聲川的劇本裡有能感動觀眾的元素,尤其禁得起時間。身為第一次看表演工作坊作品的觀眾,我以集點的心態來補完錯過的經典,因此當劇團宣布要在國父紀念館演出三十週年紀念版,即使在這個劇場圈裡爛得出名的場館,我最後還是買了票。帶著脆弱的期待進劇場。

劇場理應與其他藝術形式一樣,甚至更進一步以其獨特的幻覺帶領觀眾進入故事裡,但為什麼我絲毫無感呢,我想是說故事的技藝無法駕馭這文本,本戲作為一齣後設劇描述在一個排練場中兩個劇團莫名的得在同一時段排戲的故事。《暗戀桃花源》便由暗戀劇組與桃花源劇組兩線各自的故事情節與排練場上的爭執交鋒,如此三線敘事構成整齣戲劇。看完戲後我覺得賴聲川這劇本的確難度頗高,不僅考驗導演對於三線節奏交錯的掌握,劇中「暗戀」作為一悲劇與「桃花源」是悲喜劇的對比,與跳出故事外排練場其後設性(還有如何讓觀眾明白劇組其實只是排練的曖昧),導演風格足以大幅影響舞台上的呈現;加上演員們分成兩組的競賽,如何做出觀眾看見差異的同時,在一幕幕的跳切間保持勢均力敵的張力,否則當情緒一再地被截斷,那時只能依靠演員能否快速把觀眾拉回去。

因此相比於劇本,導演手法才使得一齣經典變成一個過時的舞台劇,而這關係到劇團究竟想吸引怎樣的觀眾,在通俗與藝術間取平衡不簡單,在這個三十週年版中我期待能看見經典新解,整場看完卻只看見討好。「桃花源」改編自本來就是寓言的桃花源記,我相信讓觀眾笑的難度比讓觀眾哭大上太多,但當所有理應引人發笑的都是用廉價的誇張表演方法時,以及讓演員在台上長時間如此大開大闔的情緒,我只有失望;看著謝盈萱這樣賣力我都快哭了(明明在《羞昂APP》裡不需要這樣也能是齣好戲)。明明有好的笑點比如袁老闆帶來棉被那段演員間的丟接令人眼睛一亮,但整場戲下來演員們用力非常的表演卻幾乎是鬧劇般的綜藝梗,僅僅換來蒼白的笑。

雖然這樣的方法輕易與另一線作出明顯的差異,讓觀眾疲乏的表演卻使「桃花源」寓言深處的真實沒有辦法被看見,也許三十年前「暗戀」是真「桃花源」是假,但在我看來「桃花源」並不比「暗戀」假,「暗戀」中的情節也沒有比「桃花源」更真實。與表面誇張的「桃花源」一比,「暗戀」線灑狗血程度並不遑多讓,「暗戀」採取的切入點讓江濱柳、雲之凡與江太太之間關係呈現出在我看來死撐著一個泡泡般的中(華民)國幻想,當戲中「演員」看戲中的「導演」如何可憐,整齣《暗戀桃花源》就有多悲情,觀眾如我很難不把它讀成一齣國族寓言。而且整齣戲對於年輕觀眾無法跨越的鴻溝正在於,江濱柳與年輕護士間談話顯現出的對於不同價值觀的拒絕,還有戲裡年輕人的刻板刻畫,這些設計並不邀請與戲中人同樣年輕的觀眾,甚至不曾試圖去理解,只自顧自地說著「導演」(同時也只對目標觀眾群說)的故事,也難怪我無感。

而「戲外」的排練場,對於年輕配角們的丑角化,當中無論是一再重複的說教或鬼打牆只讓整齣戲的節奏像發不動的引擎,進一步使得「暗戀」與「桃花源」必須依賴演員們一次次強度加上去的演出才不至於散掉,到了最後江濱柳與江太太的那一握理應挽救敘事失控(整齣「暗戀」差點把觀眾捲入創作者記憶漩渦中滅頂)卻也過頭了。同樣情況也發生在「桃花源」中老陶試圖帶春花回桃花源的悲喜,觀眾看到最後時對於老陶的悲劇早已無感。而隨著劇情開展從兩齣戲中戲切換到漸漸模糊故事邊界,讓兩個故事互為隱喻;此時舞台上灑落滿地的信封或空中紛飛的桃花瓣、貼的歪斜卻將舞台一分為二的馬克、背景最終被完成的留白桃花、那扇不合時宜的門、永恆存在場上的壁鐘,種種佈景的完成卻只是「排練」的完成,「排練」的完成卻是《暗戀桃花源》的結束,這讓舞台成為戲唯一的亮點。

至於「桃花源」原文本中的寓意與「暗戀」相互影響的世界觀,在首演後三十年的現在,只剩撐著幻夢一場;時代在前進,夢已經遠得好小好小。 


圖片取自劇團臉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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