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鳥匯》：能否暫時當隻鳥？

2017.04.22 @台南大南門城

舞蹈生態系創意團隊、汞動舞團

舞蹈生態系創意團隊與汞動舞團（Amalgama Companhia de Dança ）合作的《鳥匯》，2015年首演於葡萄牙的馬夫拉宮（Palácio Nacional de Mafra），是UNITYGATE國際交流平台的展演成果之一。UNITYGATE起初為葡萄牙與澳門之間的文化交流平台，後來發展側重東方與西方更多地域間的多樣藝術文化交流，活動包含藝術節、策展、工作坊等。而這齣由彭筱茵與Alexandra Battaglia共同編舞的作品如今在台灣的台南落地，雖有其國際共製的背景（包括原型取材自古波斯史詩《眾鳥會議》The Conference of the Birds）台、葡、波斯連線的形式與內容，因選擇台南現存唯一的甕城大南門城作為舞蹈演出場域，故被選入台南藝術節「城市舞台」系列。

此處可以觀察到台南藝術節策展脈絡下以空間為優先的邏輯，非傳統劇場（或非台南市文化局永華、明治文化中心管理科轄下的四場館：台南文化中心、歸仁文化中心、新化演藝廳、新營文化中心）的展演幾乎都屬於「城市舞台」系列。[1]如此邏輯呼應了台南藝術節當中城市空間的特殊性，一般的環境劇場作品本就必須讓作品與環境空間對話；但當團隊使用台南地景來創作環境劇場時，空間所承載的歷史記憶多會影響演出文本，除非作品本身跟空間的關係是形體上的，而非歷史的或意念的。比如金枝演社在億載金城的《祭特洛伊》、莎妹劇團在七股鹽山的《百年孤寂》。《鳥匯》也同樣選擇與歷史拉開距離（與去年同樣於大南門城演出的影響．新劇場《浮島傳奇》相反），讓場域單純成為視覺上的奇觀。這舞作與空間的關係即成為一幅鳥類眾生相的畫卷，觀眾只因「環境劇場」的緣故同樣身處其中。

這是個眾鳥尋找神鳥Simurgh（真理）的寓言，故事以鳥群喻人的愛恨，但同時舞作裡的人皆反過來擬動物化，南門公園內眾鳥啾鳴。舞者共八人，分別是野雞、獵鷹、鸚鵡、鳳凰、戴勝、夜鶯、貓頭鷹、孔雀。觀眾則在觀賞過程中可自行決定觀看角度與移動距離，此時能拉出觀眾位置的自省，究竟創作者係單純邀請觀眾看舞，或希望觀眾有意識地加入作品之中。這群被充分賦予能動性的觀眾，能否自覺化為無名眾鳥反倒成該作品最大的懸疑。因為謝幕時，由編舞家向觀眾道謝才明確指出觀眾以眾鳥身份成全了作品。

這便是環境劇場所面臨的挑戰之一（天氣因素是另一大挑戰，今天演出差點因大雨開天窗），台灣觀眾習於被動觀看，縱被賦予自由行走的權利仍然是小心翼翼不敢亂動。團隊選擇對雙方而言皆具挑戰性的手法，演出開始前甚至過程中不給任何明確的指示，各式暗示或隱晦或明顯，直到最終由編舞家之口揭曉。當觀眾尚未驗票入城時即走出來一位男舞者繞著城門外的大榕樹獨舞近五分鐘，此時多數觀眾不敢離他太近離城門太遠（如此行動模糊了演出開始的程序性步驟）。或入城驗票時發給每人一透明羽翼綁在手腕作為觀眾的憑證，以及舞近尾聲眾鳥的狂歡時，舞者始將觀眾拉進場中旋轉，皆是考驗觀眾能否只靠劇場文本便自覺所處「位置」。

沒有任何指示之故，進場後觀眾們一如通常的冷靜，彷彿自我規訓般在南寧門的甕城內沿著牆壁站立，只有極少數人大膽於靠中心處草皮坐下（這也許跟下雨草皮潮濕有關）。當舞者們從城牆後冒出來向下看著場內，觀眾才開始朝中間邁開步伐，試圖四望觀視舞者們殊異的妝容與肢體。眾舞者走下樓梯後，觀眾與舞者終於共享相同平面，視線同高。舞台與觀眾席之分別消融，觀眾終能以自己的位置決定觀看的角度。接下來的時間舞者穿梭在觀眾周遭，縱然環境劇場的特色使雙方物理距離幾乎消融，舞者受過訓練的身體與常人間卻仍有著巨大的落差。舞者試圖引誘觀眾回應將之納入作品的努力，仍然無法隱去那條切開表演者與觀看者的界線（空間中的團體動力使得多數觀眾聚在一起用相似的角度觀看）。

界線的存在不代表創作者手法或意圖失敗，因為即使觀眾明白自己不僅僅是觀眾卻不一定能展現出外顯的行動。在古波斯的這個故事裡，結局是眾鳥從湖面「自身」的倒影中看見神鳥。若觀眾在演出過程裡曾有那麼一刻，想暫時當隻鳥加入這齣舞作（不經由任何直接的指示）鬆動傳統上表演者與觀眾間的權力關係。我想，這作品的意義便在這瞬間完滿。

　　　　　　　　　　　　　　　　　　　　　　　　　　　　　　　　　　　　　　　　

[1] 只要在該四場館演出的製作必定屬於「台灣精湛」或「國際經典」，但並非所有非屬四場館的表演都屬於「城市舞台」，以下列舉之節目皆是「國際經典」（可自行品味其中關聯）：2012年「美聲男伶億載金城星光演唱會」於億載金城、2013年「動畫交響皮克斯音樂會」於新營南瀛綠都心公園、2013年「海莉‧薇斯特拉億載金城夜櫻星空演唱會」於億載金城、2013年「安德烈‧波伽利演唱會」於台南市立體育場、2014年「西城故事電影交響音樂會」於新營南瀛綠都心公園、2015年「北海道札幌交響樂團－戶外慶典」於新營南瀛綠都心公園、2016年「衛藤兄弟FUNK！太鼓擊興」於陳德聚堂及大南門城、2016年「博物館之夜‧歌劇選粹」於奇美博物館繆思廣場、2017年「莎拉‧布萊曼演唱會」於台南市立體育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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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首次發表於台南藝術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