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情旅店》:想像之外,旅店之外


2016.09.10 @北京9劇場

創作社


一個命題,四齣戲,本質上是一場巨大的實驗。我身為一名來自台灣的觀眾,對我而言的實驗性在於看戲同時,除了看作品本身如何與命題對話(包括楊景翔導演於演後座談所說,舞台設計作為第五個導演般的存在),亦是檢驗自身對於中國以及香港現代戲劇的想像。雖然導演們說著現今這個時代,地域之別已無足輕重,但正因為這是一齣由四段故事拼起的戲,同場競技的結果反而讓各導演創作背景的差異,在各自的作品裡顯現出來;表面上那與各自故事所使用語言有關,首先光聽覺層次上的落差便大到無可能忽視(粵語真的好適合表演),內裡卻是創作者身處不同文化氛圍所發展出的質感(一如演後座談所提關於禁忌與自由),當中台灣、中國、香港各自對劇場的想像與美學觀點,甚至隱隱碰觸到某種政治性。

過去幾年的兩岸小劇場藝術節,我在台北也稍稍看過或聽聞過當代中國話劇的樣貌,那與台灣觀眾所熟悉的劇場風景相當疏異,是說著同一種語言卻截然不同的文化氛圍;對我而言那種差別在沒有理論基礎上只能簡單化約成「話劇」一詞與台灣「小劇場」的差異。此種台灣當代劇場的樣貌與中國的差別若探究其原因,個人感覺從台灣的現代主義文學運動以降西方思潮引入,或許是可能的答案之一;加上台灣八零年代後的小劇場運動,劇場工作者朝向挖掘藝術性以及物質性的語彙探索,「話劇」語言漸漸不再是台灣的實驗戲劇主流。

而將四位導演作品並置且試圖融合的嘗試,從劇場文本看來並不成功;若從製作面來看,此種跨國合作則無疑是大膽的實驗,而正是這樣的嘗試使得戲劇當中的斧鑿痕跡顯得可貴,整齣戲的各行其是隱隱呼應旅店空間的特質。中國導演王子川的〈廢土旅店〉本來應是〈色情旅店〉但因為審查因素緣故致使導演放棄原本設定,我認為這樣的創作轉折就是地域之別無法視而不見的原因,同時這片段也是四齣裡唯一與舞台貼合的作品。直接地以旅店為名,完全致力於在劇場裡經營幻覺與說故事的技藝,一則屬於未來的科幻小說(科幻文類在中國並不那麼小眾)。

相形之下無論是楊景翔〈蜜月〉以及陳恆輝〈三生三世〉雖然也講故事,但兩位創作者更像是藉著劇場空間發展自己的題目與敘事。當中有趣之處是〈蜜月〉與〈三生三世〉在場上的表演是完整不間斷的,但〈蜜月〉裡時間空間地點並無意義,故事只存在男人記憶回溯的獨白與女人的畫外音裡;而〈三生三世〉劇中劇的結構以及拼貼的實驗特質,加上與整個舞台刻意保持距離使得「旅店」被還原成初始的劇場空間。結果反倒是〈廢土旅店〉在不斷的換幕間選擇了傳統的敘事結構。

至於李銘辰的〈客房服務〉作為連結各個作品的存在,提供觀眾劇場裡的真實時間,是創作者一貫的母題(至少自台北藝穗節的《擺爛》開始,不斷地模糊劇場與行為藝術間的界線)。對我這樣已經習慣台灣當代小劇場風格的觀眾,最想知道的是北京觀眾如何看待這樣的創作,當進行最後一段類似吉他社成果發表會的表演時,坐我前方的觀眾漸漸離場,在如此刻意反戲劇的場面下,他們心中是抱持著怎樣的想法離開呢。

在此齣戲的序曲,四齣作品集合成一幅幅流動的舞台畫面,就像旅店大廳裡人來來往往;而戲的最後收束在演員本身。看戲整整三小時中,戲劇節奏的不一致、幻覺的建立與打破不斷循環、各導演對劇場的思考與針對命題的創作,從結果看來是會啟發觀眾的(檢驗著自己對劇場的想像,對國外的想像),是一場令人激動的看戲經驗。此戲最終已然超越了旅店的命題,就算在文本融合上失敗了;旅店之外,卻是場有意義的「失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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