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情哇沙米》:調味也掩蓋不了的餿味


2018.04.27 @城市舞台

春河劇團

此戲原版是劇團第一齣音樂劇(彼時仍是春禾劇團),首演於2001年;當十多年後再度搬演,除著重當代的愛情關係,以三位大齡女子出發,談三人各自面對親密關係的難處,亦點綴了時下的性別議題。雖然明星歌手的名氣通常能化作票房利器,可惜這齣作品離將故事說好還有一段不小的距離。本作宣傳詞寫得相當花俏,「共同舞出熟女愛情模式歡愉及嗆辣,唱出婚姻裡的哀愁、成全與跨性別議題」,只是整齣看下來,跨性別議題究竟在哪?私以為應該是跨界與性別議題的誤植,若此戲的創作團隊誤以為同性題材便是跨性別議題,那戲中所有的廉價消費在這種無知前面倒顯得無傷大雅了。

《愛情哇沙米》整齣戲的調性十足反映我國影視圈的幽默品味(以及許多喜劇風格的商業劇場),就只是媚俗而已。整齣戲處處可見為了逗觀眾發笑所使用相當便宜行事的手法:大量的諧音笑話作為轉場、兒童劇混合綜藝秀的表演選擇、對功能性角色選擇將刻板印象放大(陰柔男同性戀)或醜化(抓姦過程裡的警察)。高明的笑點只有主角之一決定與歌手老公前往大陸發展,因為對岸最近很需要過氣歌手,這是戲中唯一建立在自嘲之上的幽默。

不曾看過原版所以無從對比,但如果在2018年的今日,在劇場裡談婚姻裡的哀愁仍然只能用女人們在沙龍聊天,男人們去澡堂談心互訴對於另一半的苦水。如此互相抱怨,然後,就沒有然後了(是的,當觀眾想知道編導如何回答婚姻關係裡的老生常談,這部分卻無聲無息消逝了)。就不用驚訝劇中與性別相關的橋段是如何被「喜劇」化,無論是陰柔男同性戀芭比純粹作為笑點功能而存在,或是美珍(杜詩梅飾演)對自身性傾向認同的糾結時,只剩好友們娟娟(郎祖筠飾演)左一句「要勇敢」、靜如(金智娟飾演)又一句「想清楚」,變成美美一句「勇敢想清楚」的笑點。不過我相信這樣的笑果並非刻意為之,因為劇中的人物塑造與情節建構所仰賴的,正是不要觀眾動腦的笑,且不要去想那笑的來源有多廉價(反正笑完就忘了)。至於起初覺得同性戀不正常的靜如,與到最後支持美美勇敢追愛的反差,當中轉變完全沒有任何表演或對話的跡象可循。

觀眾即便忽略戲中種種對於議題的消費(例如性向是天生這種本質論宣言),作為音樂劇基本的歌曲,請來了歌手跨界,但音樂編曲之俗套以及充滿過往台灣流行樂修辭的歌詞,使得音樂劇中歌曲作為建立人物心理狀態的手法,都迷失在一團無病呻吟的黏膩裡(演員們聲音的落差在此不贅)。另外,情節編排上的嚴重失衡,諸如上半場的猛男群舞與下半場的RAP表演都只讓人看見創作者的討巧;為了滿足追星觀眾的期待放棄好好說故事,將近兩小時半的演出卻讓所有人物都不可思議地扁平。即便觀眾不以通俗劇(melodrama)的標準來看這齣戲,用觀看台式八點檔的心情來觀賞,情節轉折依舊令人懷疑自己是否漏掉了什麼。美珍決定向琪琪勇敢坦承說出「我愛你」,下一幕便在畫面之外被車撞死(我在黑暗裡用力忍住大笑的衝動);上一幕旅館抓姦的高潮(故事結構是眾人物集合的關鍵場景,實際呈現上卻是反高潮,硬要在此時塞入一大段毫無意義的搞笑,最後莫名地所有人都被警察帶回警局),下一幕則是兩對夫妻和好重新出發,沒有任何解釋。

於是這齣音樂劇所主打關於愛情的種種,編導完全閃避任何深入討論的可能。台詞充滿諸如至死不渝的永恆、愛情不如想像的美、完美的愛情等等空洞且不甚高明的話語,演員間沒有對話只有念白;劇中人都希望別人聽自己說話(旅館場景的高潮,所有人都要別人聽自己解釋,但最終沒有任何人真的解釋了什麼),只是說出來的都是過時舞台腔般的空洞台詞。這個故事本身有其可能性,無論是婚姻專家失敗的婚姻,或戲中人面對自我從懷疑到肯定,或是人生與愛情如電影的概念,但創作者卻無心經營僅止於在「喜劇」上打轉。就像劇中身為婚姻專家的靜如在最後一次錄影中所說的雞湯式台詞:「(婚後)為了維持轟轟烈烈,就像吃生魚片加了太多哇沙米,卻也失去魚肉原本的鮮甜。」而這齣戲更糟的是除去明星調味料與好像印刷錯誤的議題包裝紙,作為魚肉的故事,早已發餿。



本文首次發表於表演藝術評論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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