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微涼夜話4:闇夜的小路上》:遊戲化的劇場裡,故事被誰聽?


2016.04.30 @台南市區及公車上

曉劇場


街談巷語總是以相似的套路開始,無月的夜,行在回家的路,後頭傳來腳步聲,明知不該回頭……。一回頭,就只等故事遇見有緣人;而今晚夜色微涼,有風,適合聽奇異的故事。  

曉劇場自去年台北藝術節推出公車化身密室的浸淫劇場後,今年再於台南藝術節新製夏日微涼夜話系列的第四部;不同於巴士在北投山路上千迴,這次觀眾在古都府城的巷弄裡穿梭,古蹟與廟宇皆是故事背景。戲劇內容雜揉土地記憶與鄉野奇譚、形式混種密室逃脫與環境劇場、演出執行的繁複與精準時間控制,劇團野心不可謂不大。  

接近演出時間時,觀眾漸集合至台南公會堂,前台人員發給每人一個平安符掛於胸前,既有辨認功能也是道具。今夜第一則故事便從吳園開始,是阿公從鄰村吃完喜酒回家路上的遭遇,他在夜裡被身後的腳步聲攫走,最終依靠村口榕樹下的觀音救命。結束後觀眾依著平安符的指示倆倆一組被銬上手銬分兩路離開吳園,我與和我銬在一起的陌生人搭上了公車。車內無燈,公車吊環與座椅周遭四散的冥紙輝映車窗外街燈閃爍,這台載著觀眾與演員恍如車流裡擺渡的公車,左搖右晃駛向徨徨未知的目的地。車外都市霓虹,車內只有手電筒;眾人合力拼圖解謎,解不出便成孤魂永遠遊蕩。最後拼圖完成,拼出一首詩人吳亨泰的詩。眾人誦念,車也剛好停下,觀眾便在農試場官舍下車(另一台車開往了風神廟)。  

下車後,觀眾被引領進入充滿木頭薰香的日本式房子內,角色一轉成為密室逃脫遊戲的玩家,需要在線索中拼湊出工具箱的鎖頭密碼,想活下去的人才得以解開手銬。幸也不幸,我們這群觀眾皆非密室遊戲的能手,怎麼也解不出密碼,最後在命運(演員)的幫助之下,一部分觀眾終於成功前往另一棟屋子,留下的人繼續解下一個謎以求生。我與其他成功脫逃的觀眾在農試場官舍群的另一屋內,眾人坐在榻榻米上,劇團配合場地選了一則人活在牆與牆夾縫間的鄉野傳說;一位調派至鄉下的女子夜裡總聽見空無一物的壁櫃裡傳來聲響,此時老屋裡的日式拉門權充壁櫃,觀眾偷窺似的觀看女子,聽她喃喃自語。 

再度上車後演員們在公車內演了一則關於浴室黑影的怪談,最終車抵五妃廟,一處台南人不會在晚上接近的地方,奇陰無比。就在廟旁的榕樹下,仍被手銬銬住的觀眾是沒能逃生的人,經歷象徵性的處決,遙遙呼應這片土地上國民政府時期許多被莫名其妙處死的冤案。榕樹下同時也是魔神仔的地盤,傳說只要依照一定的方式繞著圓環的大榕樹,就能踩進陰陽交界,看見魍魎精魅。最後,觀眾被帶到廟前,一以五妃廟為背景的表演空間與故事,一個女孩自述小時神隱的經驗,訴說五妃如何保護小女孩遠離闇夜小路上的魑魅,翻轉常民對五妃廟的陰廟恐懼。五妃廟的神明會信徒雖不多,但感於其深刻歷史與正氣乃奉為神,女孩也如此感受,明白若懷抱正氣,走在夜晚的路便不需害怕。至此,夏夜的故事都說完了。 

這些串在一起的故事是一場旅途,觀演位置的不斷變動成為一次形式滿載的觀賞經驗。只是整齣戲就像捲軸迷宮一樣,縱然有隨著戲劇情節前進而生的分歧點,本質上則仍然是一線性的過程;而觀眾依然坐在觀眾席,能看見什麼早已被決定。一段段片段的故事就如同遊戲進行被設定發生的「突發事件」,往往對於更深入的隱喻只能點到為止,諸如開鎖密碼是一九四七,日記為笠詩社詩人的詩作,五妃的故事,被選擇的古蹟等等微小之處巧思來不及鋪展深思的空間,成一場華麗有餘的解謎遊戲。 

劇團突破傳統劇場空間演出,將空間與觀演關係遊戲化(gamification),試圖達成規則、挑戰、互動的和諧。在離開劇場的戶外沒有道具,燈光從簡,一切都必須靠演員們的肢體、表情、聲音來說故事,演員們一會兒是歌隊、有時是旁觀的敘述者、有時則是故事的當事人;但當所有劇場技術都被抽離後,不同場域的表演只能靠演員誇大的肢體與表情時,觀眾首先會感到審美疲乏。同時觀眾參與戲劇建構的形式,本質上亦為一大變因,解謎失敗或其他觀眾的特殊反應,除影響戲劇節奏也連帶產生觀眾能否入戲的疑問。

另一疑惑則是當創作者進行新型態的劇場形式之實驗時,放棄固有劇場空間的舒適與劇場技術設備減至幾近於無的作法,對觀眾言是否值得? 本劇中空間的先天限制和無法控制的因素便是如此,今晚前往風神廟的另一車次恰巧碰上廟會活動,如此一來劇團欲傳達的整體氛圍便可能受阻。劇團在封閉的公車空間內,或被現代高樓圍繞的吳園,低矮日本屋舍裡,乃至深夜的五妃廟盡力呈現與現實不同步的時空。只是現代性的無孔不入讓人無法無視來自劇場外的現實世界,都市的燈光,遠方傳來垃圾車音樂,或警察駐守於演出場地附近,再再讓觀眾意識到這是演出,是門說故事的技藝。觀眾也僅止是花費一個夜晚的時間來「聽」故事,來玩遊戲。

★☆

本文首次發表於表演藝術評論台 http://pareviews.ncafroc.org.tw

沒有留言:

張貼留言